黃亮斌:逐鹿洞庭
沐浴冬日溫暖的陽光,我來到洞庭湖腹地——團洲垸,半年前潰垸后,這里一直是萬人矚目的地方。大堤上是來來往往、繁忙的工程車,堤身正被反復加高加固,大堤內潰垸時形成的堰塞湖此刻平靜無波,大堤外幾臺挖機在緊張地清理淤泥,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草地,那里正是麋鹿奔跑的地方。
很早以前,洞庭湖就是麋鹿繁衍生息的地方,由于捕殺和生境破壞,1900年前后,最后一批麋鹿在國內絕跡,洞庭湖也無法幸免,此后很長的時間,這里都沒有麋鹿。
1998年長江特大洪水使放養于湖北石首天鵝洲的36只麋鹿沖破柵欄回歸野外,其中幾只泅過水深流急的長江來到洞庭湖,從此它們在這片廣袤的濕地棲息繁衍,2012年時繁衍到65頭。那一年還誕生了麋鹿中的明星“點點”。
“點點”出生時正好被岳陽縣葦業公司一名張姓職工發現,立即給東洞庭湖保護區打電話,當時還只是保護區普通工作人員的高大立接到求助電話后立即趕往現場,這時麋鹿媽媽已不知去向,這頭剛出生的麋鹿雖然健康,但體型很小,臍帶還沒斷,而且沒有野外生存經驗,洞庭湖的水位比較高,高大立只得把它帶回,成為東洞庭湖保護區救助的第一頭麋鹿。由于周身有很多斑點,這頭小麋鹿被起名為“點點”。
“點點”被人從小養到大,對人的依賴程度很高,所以很難將它放生野外。2023年4月,一次洞庭湖集中采訪活動中,我在位于君山區的東洞庭湖麋鹿苑見過這頭人見人愛、見過世面的動物明星,我們叫著“點點”的名字,它便踏著松軟的泥巴、輕快地向我們跑過來,一點也不畏怯。
經過多年的自然野化,東洞庭湖保護區的麋鹿已超過200多頭,成為國內最大的自然野化種群,稱為洞庭湖麋鹿亞群。目前分為兩支:一支棲息在東洞庭湖藕池東支注滋河口兩岸,也就是團洲垸伸入東洞庭湖的這一片區域。1970年代以來,從注滋口算起,高程27至28米的洲灘已向外湖延伸了20多公里,枯水期沙灘已接近君山;另一支則在東洞庭湖向西延至沅江漉湖區域,這里南洞庭湖出流匯合湘、資二水,向東北又與赤磊洪道注入東洞庭湖,入湖斷面突然擴寬,流速減緩,大量的泥沙沉積在武崗洲、柴上洲、上下飄尾洲一帶水域。河砂下泄導致進一步圍墾,進一步圍墾又加快了飄尾洲向君山方向淤積,枯水期洲尾接近君山,同時也與注滋口河出口洲灘尾相連,成了麋鹿天然的棲息地。所謂兩支其實很難嚴格區分,存在相互交融的現象。
在詩人劉禹錫的時代甚至是晚清、民國時期,人們遙望這里時,還是一片泱泱水域中的“白銀盤里一青螺”。
不過吸引我來這里的首先不是麋鹿,而是對團洲垸潰堤及其背后生態因素的考量。2024年在整個洞庭湖水利史上不過是一個平水年份,最高洪水水位時,洞庭湖出口城陵磯站水位都在警戒水位33米左右,而且這是團洲垸28年來第二次潰堤,上一次潰堤發生在1996年特大洪水,最高水位比本次高出兩米多。
團洲垸建垸時間在1977年,這個新生的、脆弱的家園,還沒有很好地完成財富積累,但1996年一場大水,不少人家房垮屋坍。好在洞庭湖給了此地生民豐厚的自然饋贈,氣候溫暖、土地肥沃,人們在自然中慢慢恢復,并燃起新的生活希望。然而,洪水無情,2024年7月5日一場洪水,再次在團洲垸大堤撕開一個長200多米的口子,又一片房屋倒下。關鍵時刻,當地政府推動實施全垸2千多戶人家的整體搬遷,新年元旦前夕,我走進團洲新村8棟305房,從首例搬遷的住戶臉上看到滿意的笑容,全然不見惆悵與失望。
2024年11月底,我就接到華容護鳥營的電話,用圖片和視頻向我反映北洲蘆葦場,一段時間以來存在機械收割苔草現象。東洞庭湖是我國濕地水禽的重要棲息地、停歇地和繁殖地,每年有數十萬羽候鳥在此棲息,在東北鶴類遷徙網絡、東亞雁鴨類遷徙網絡和東亞一澳大利西亞涉禽遷徙網絡等區域物種保護網絡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2015年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評為全球首批23塊綠色保護地之一。
每年,數十萬候鳥中的80%是雁鴨類,而苔草正是雁鴨類候鳥的主要食物來源。往后數日,我一直求證這種苔草收割行為是否對雁鴨類食物鏈構成影響,但學界對此無一致說法。相關行政部門則用一則央視新聞說明,收割枯萎的苔草,目的是加快新草的出生,以便迎接一年一度的候鳥遷徙季,一位林學院的教授也持這種觀點。“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洞庭一夜無窮雁,不待天明盡北飛”,是自然的規律,但用人工干預苔草生長迎接候鳥的到來,是否對自然生態的拂逆,于我而言是至今沒有答案。
最近,我在赴湖北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訪問后,獲得了更多關于自然生態的知識。原來以苔草為生的不僅是豆雁、小白額雁等雁鴨類鳥類,喜好沼澤濕地生境的麋鹿,也是以青草和水草為食物。如苔草、牛鞭草、苜蓿等水生和陸生的禾本科植物及豆科植物,它們喜歡聚群生活。公鹿喜歡在角上掛滿青草奔騰在寬曠的濕地,展現其雄性的英姿與力量,來吸引雌鹿的追隨,繁育它們的后代。
只是,一旦我們無序地割刈苔草,干預它們的生長時,會不會最終影響麋鹿的生存、繁衍與追逐?